[刀剑乱舞][土方组]星河

星河
文 解酒茶

1

  那一天,

  我沉溺他蔚然的眼里。

2

  ……先生?

  您在听吗?

  啊啊,真对不起。我太啰嗦了。您倦了吧?

  他面对我而坐,终于抬起头来,望我一眼,眉目略怔。屯所里头,风吹纸门,日影描梅,小炉把残雪稍煨,火花一迸,他醒神了,很快地冲我笑。

  没有——说到哪了?

  正讲到池田屋呢。

  啊,池田屋。

  我跪坐着,并不舒服。也许是冬日缘故,全身水浸一样冷,寒意渗进七窍,渗进骨来,我缩缩肩,把头埋低,好像呵口气儿进领子里,能得两分慰藉。而他不言不语仍那么看我,羽织长发,眼眉平和,钵金鎏上亮微微的光,分明一直安坐在此,不知为何,我却有如久别重逢了。

  嗯!那一回,兼先生超厉害哦。一己之力就拦下了来抢功的守备军呢。嘿嘿,一点儿也不像那么年轻的刀啊。那天多亏了兼先生和大家,我们真是大团圆,一人一刀也没有折损。清光也干得不错,一连斩了那么多人,自己可是毫发无伤——嗯?什么?我吗?

  我阖眼叹了口气,脸上蓦地有些发烧。

  我——叫您见笑,是最没用的了。暗杀还得些用场,别的事根本不行。

  他少见地直白地笑了。

  别这么说。

  不要这么说吗?

  堀川国广有堀川国广的用处。

  话虽如此……

  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在照顾兼定吗?

  照顾是照顾了,也没做什么能足挂齿的事。兼先生刚来屯所时,毕竟还是小孩子。

  到你腰高。

  您记得呢!头发拖得比身子都长了。小小的,丢给他一件羽织就蒙住了头了,半天自己也挣不开。真看不出日后会是那么厉害的太刀呢。

  我站起身,突然兴奋得不解如何是好,手舞足蹈地那么比划。您记得吗——我最喜欢为兼先生梳头了。又长又好的头发,摸上去和缎子似的,凑近的话还有很好闻的味道哦。真是的,明明我和他的头发都是我来洗的,我就没有这种味道呢。

  你先前也是长发吧。

  诶?您说什么呢。现如今不也是吗?和兼先生一模一样的,清光老说我和兼先生乍一看分不出来呢。那个时候,兼先生刚及我一般高,都梳长发,都披羽织,连眼睛都是一样颜色。啊,说起来,兼先生的眼睛也好看——嗯,最好看了!潮水也没有的好看。我俩站一块儿,像双生似的呢。

  我止不住地抿起笑来,眼睛跟着睁了好大,有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又坐下来了,身上一刻冷过一刻。我把眸光探向炉火,只一瞬间,就挨了烫,打紧收敛回来了。

  我抬手抚上后颈。那儿照理有一把和兼先生一样好的长发。

  我摸到空空荡荡,肌骨光滑。

  他咳嗽一声。

  后来呢?

  后来,兼先生老早就高过我了。从我要矮下身子同他讲话,到了踮脚也够不着他的肩了。

  幕府怎么样?

  幕府,打了胜仗哦!将军重整了旗鼓,会津藩借给我们数门大炮。一鼓作气就把造反的浪人消灭了。对了,还夺下了一艘好大的军舰,据说是洋人造的呢。

  总司也好?他有一阵老咳嗽。

  冲田先生好。那阵子确是风寒闹得且利害的时候。好在有汉方,抓几副药,煎了也就好了。近藤先生也好!近藤先生已经做了大名了,将军亲册,真是了不得的武士呢。

  武士啊……

  我点点头,不自觉地仍笑着,脸上传来愈火辣辣的刺疼和痒,我上手去抓,痒处裂了,啪地一块红锈掉进手心来。冷啊。我又看看炉火。

  兼先生,后来也愈发出落得好了,真是再美不过的一把太刀,同小时候一样好看。如今巡街,还会招惹好多好多女孩子,——还收到了陌生姑娘的樱花饼哦!哎呀,总之兼先生太受欢迎了。

  樱花饼啊。

  然后樱花饼我就替他收下了,拿给安定和清光分掉了呢。

  冷啊。眼眶都冰得睁不开了。对面人的影子,迷迷糊糊,恍一恍神,就再也看不清了。不说唇齿,就是喉咙,就是气管连肺腑,也都寒得发虚作呕,寒得不像话了。我揉揉眼,哪里要这么温驯地睡去,然后,啊啊,有东西落下来了。迷住眼了。血一样的味道。我睁大眼睛,手里攥着血一样的红锈啊。

  国广。

  您请讲。

  你恋爱了吗?

  诶、诶诶!?真是的。您浑说什么呢。我是兼先生的助手、和、伙伴啊。因为喜欢兼先生……喜欢兼先生。啊。喜欢兼先生,就是恋爱了吧?您真是的。您给说出来了呢。我,是恋爱了吧。我有什么辙呢!以往我抱着兼先生,坐在屯所的廊下,告诉他这是梅花,那是八重樱,他挣开我往院里跑,各削一枝拿来给我,我就亲亲他的额头。如今已经是兼先生抱着我了。啊啊。就说您真是的,怎么可能不恋爱呢。我堀川国广的一生,就是追随幕府,追随您,追随兼先生啊。

  我站起来了。摇摇晃晃,像要栽倒,可还是站起来了。冷啊。声音出口都结了冰了。真对不起,真对不起,说了这么久,我该回去了。兼先生还在等我回去烧晚饭,今天就烧豆子汤吧,要煮得软一些,再甜一些,不然不合兼先生的胃口呢。失礼了。失礼了——

  可我照旧冲炉火走去。

  那是火焰。是温暖。是叫我落泪的人间。

  那是兼先生,是兼先生吧——

  国广。

  您请讲。

  我回过头,睁着血锈模糊的眼睛。我看见他,看见他的唇齿翕动。

  什么?

  您……

  岁先生,您在说什么?

  “国广,回不去了。”

3

  啊啊。原来如此。那一天,

  我是死了。

尾声

  星子上来了。

  千年前流下的多少光,撕裂夜空,撕裂海面,沦落到失明的海底。海水侵蚀的里头,水草纠缠的里头,绝望压顶的里头,已是满身红锈的胁差静静死在那里。他仰面而卧,即便海水漫进眼眶,仍旧没有瞑目。那早就凉透的目光笔直地望向上方,望向海水,望向海水之外的满天星河。

  是潮汐微澜,抑或他当真牵起最后一丝笑来。如同看见千尺深海之上,和泉守兼定正一样静静回望着他。

  眸与这星河有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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