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OLiSH7][万千]即使这就是你的幸福

是虚拟语态,是假定形,是如果当时,是妄想宇宙。

不要较真。

*

事情的起因,无非是孩子们吵了一架。

孩子们。大神万理一向是这么称呼怀石便当(暂定)的。他二十七岁了,正在一个谈不上青春,也未能老去,很难再热血,转而开始有了一腔过剩温柔的年纪。第一次见到那七种便当配菜时,万理不合时宜地想,现如今已经是自己眼里的孩子们在当偶像了啊。

但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是笑着埋没进了工作里。

孩子们各有千秋。而且像顶级的便当里绝不会出现冲突的食材一样,他们的相性也好得惊人。

会觉得每个人都很有个性,但组合起来,又绝对是独一无二不可拆分的怀石便当(暂定),对吧?纺是这么说的。

然后,万理也附和了。

他甚至一度以为,吃不吃辣这件事,已经是团结友爱的配菜们之间所能产生的最深刻的裂痕了。所以当他们开始吵,吵得紧锣密鼓,吵得野蜂飞舞,万理才突然迷茫自己到底低估了一群什么小怪兽。青春期的活力无限旺盛,万理的大脑甚至间歇性地跟不上他们的语速。

等一下,等一下。万理最终说。壮五君,不要像手持凶器一样地拿吉他啊。

激战的主题不过是,怀石便当(暂定)未来出道后究竟要主打怎样的曲风。孩子们对组合名字惊人一致地无所谓,却为这件事争吵不休,万理拿不准是否该欣慰。

本该是事务所决定的事吧。万理说。

是呢。纺说。

主打怎样的曲风,请哪位作曲家来写,最终带给人如何的印象,都是事务所的事对吧。万理说。

对吧。哈哈。哈哈。纺说。

纺干笑得非常努力。

因为,我们家是小事务所呢。纺挫败。

又想要节约预算,又想兼顾作曲家的风格和名气,想让大家演唱最棒的作品……

迟迟决定不了呢。纺抱歉地说。

交给他们去吵也决定不了啊。万理叹口气。一织力荐青春风,确实与组合的定位相符,三月倒希望是zero那般直击人心、更为成熟的曲子。壮五当场就想来一段摇滚,凪优雅地谈起古典乐。陆索性以「总之应该是大家听了会感到我们热情的好曲子」总结发言。其间还混进了一个半途跑去开啤酒和一个从头到尾总计吃了十八个布丁的家伙。真是青春啊,万理面无表情地感叹着。额角在隐隐作痛。

没办法了啊。社长说。

社长是睁开眼睛说这句话的,尽管随后就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万理还是觉得不行。果不其然,被点名的是比奇娜子还无辜的万理。大神君。社长说。

能不能拜托你的同居人?

野蜂停止了飞舞。孩子们围住万理,连和泉一织脸上都写着八卦。Oh。六弥凪说。那是一位怎样的princess?

别吧。万理在心中吐槽。千要是公主,恶龙都不想绑架。

*

孩子们是分三步认识折笠千斗的。第一步是过往的作品。万理挑挑拣拣,滚了一张「未完成的我们」,这首歌被卖给一位歌坛前辈,虽是女性,声音却极富技巧和穿透力,一句「去往梦之所在」,听得年轻人热泪盈眶。认可了千的风格后,第二步是为怀石便当(暂定)量身定做的demo。万理带话说那家伙听到这名字笑得死过去,放话要写一曲蔬菜礼赞。好在千最后大发慈悲,并没有让孩子们从白菜唱到萝卜条。demo惊艳得叫人心怦怦直跳。

我已经可以想象七濑さん唱这首歌的样子了。和泉一织一锤定音。

闪闪发光。

第三步,万理说要把千带来。

那家伙早上不行。万理解释说。我找到这份工作的时候还顺便向社长推荐过他,但终究谁也没能让他朝九晚五。我会把他拖过来。

最终万理并没有用拖的,那姿势完全就是抱。千半梦半醒地被架到社里,刚被安放到沙发上,就又睡得呼吸均匀。孩子们不知所措地围了一圈,场面像沉痛悼念。六弥凪认真地说,纺你不要看,你可能会从我的脸上移情别恋。

纺说,六弥さん我见过千さん。纺的表情历尽沧桑。她中二那年天降了两个满脸写着好看的大哥哥,一个女孩子见了想劈腿,另一个男孩子见了都想当给。人生宛如一部王道少女漫画,就是情节的走向不是很对。

谁承想他俩一对?

事实说明,即便把早上不行的千强行带来也还是不行。小鸟游事务所那天是睡美人的城堡,虽然本该是王子役的万理更想一纺锤砸千脸上。

千下午才醒。他晃进来的时候,孩子们正在练习室各就各位。落地镜中冷不防多出一个影子,环瞥见呜哇一声。

他们在编舞,一时都忘了把音乐停下。千冷淡地听着出自他之手的demo,半天烦躁地说,这一版的配器还是不够好。

他摁掉音响,拎起角落的吉他,说你们继续,又说,暂时换成吉他版也没关系吧。根本还没等回答,千拨动了弦。万理来的时候看到孩子们挨着千排排坐,就知道已经迟了。怀石便当(暂定)还是太年轻,他们不知道如果想阻止千,一定要趁琴声响起来之前才行。

不然会中千的魔法哦。万理苦笑着摇头。说好的和天才作曲家的见面不该是这样的,但他又早就想到,一定会变成这样。琴声和歌声,孩子们轻轻打着的节奏,于午后悠长回旋。千的音乐是咒,搞不好就让人忘记一切正事。

可以唱「未完成的我们」吗?万理进来的时候,有谁这样问。于是万理不知道怎么,结果也跟着唱完了全程。

没关系吧。千随便地说。本来不就是我和你对唱的歌吗?

这句话像一记猛料,万理不忍心敷衍孩子们八卦的目光,迫不得已地说我和千以前是一个乐队。结果那个下午他们一起回顾了五六年前轰动一时的地下乐队Re:vale的历史,万理一度觉得自己就像个故事会的主持人。

那么那么。陆举手发言,但被环抢白。小万和小千,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乐队呢?

万理愣了愣,眼光躲闪地落到吉他上。他不知是否该照实回答,他可不想让自家的便当还未被摆进橱窗,就对舞台照明设备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最后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受了点伤。他伸手撩开长发,但不及露出伤疤,千就抓住他手腕。千没有说话,被丢开的琴摔出震耳一声。

万理放下手,慢悠悠地对孩子们说也没什么。那声音是一种安抚。千半晌才吸口气,突然活过来一般后知后觉地去检查那把琴。弦断了,万理说你去找纺,千怀抱那把琴退了出去。一同退去的还有门外的广阔夕阳。

一织说着,真对不起,不该问。快点啊四叶さん,你也道歉。孩子们陷入不安的沉默,良久环开口,却不是道歉,而是说怪不得那首歌听起来不一样。

就是。环比划着说。那个女歌手唱的让人很振奋,会觉得,想「去往梦之所在」。但是小千,他唱的是,

「是你教会了,一直都觉得孤身一人就好的我,什么是爱。」

*

不论折笠千斗其人如何,他的音乐始终让人无法拒绝。社长指使万理打印了一份卖身契,笑眯眯地说折笠君今后就是我们的特约作曲家了。而千在其上潇洒地签了个名。

怀石便当(暂定)的出道曲demo后来又变了三五种版本的配器,千才终于松口交给孩子们去录制。MV拍摄得顺利,发售日,「idolish7」的最终定名和这首曲子都大受好评。

孩子们想用亲手做的料理答谢千,三月反复问万理,他会来的吧?

但是千没有露面。三月做了个漂亮的蔬菜蛋糕,当晚出现的却只有万理。真是抱歉啊。万理说。社交场合那家伙也不太行。之前答应我了的,不过现在又在没完没了地弹琴,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大和说,啊啊辛苦了,你就像他的发言人一样呢。

壮五说失礼地说,完全看不出千さん是二十六岁的人。

很任性是吧?万理觉得这个评价很中肯。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我行我素,到现在一点也没变。

纺则说,因为大家还想听听千さん以前的曲子,所以特意买来了Re:vale的旧碟。原本也想一并听听两位的回忆,真可惜现在……

万理看到那张碟。他们没有正式发过唱片,只有live的录像,这张封面也拍得相当随便。万理一本正经地看镜头,标准营业微笑,千好像在为早起拍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赌气,表情根本就是偶像失格。只是眼神明亮得惊人,让人看了无论如何也生气不起来。

环说小千真是一点也没变。怎么说,那个,不像小万,我真是吓了一跳小万年轻时居然那么好看。

壮五慌张地止住话头,这种话太过失礼。但凪完全忽视他的好心,严肃地强调这并不是脸的问题。

纺说,总觉得我明白呢。是气质对吧?万理さん如今显得更加……成熟又可靠,但是千さん……

仍旧给人少年的感觉呢。

尽管短发留长了,曲风也许又老道了几分,但岁月在这两个人身上造成的落差是巨大的,千的眼神仍是少年的眼神。是终年冰雪,也是心头热血,是一瞬沉迷,也是永远沉迷。只被他不经意凉凉地扫一眼,你就知道一切人们不原谅他的,造物都早已原谅。

万理说,我以为他总会跟着年龄成长些的。但他的笑容揭穿了他其实很安于这个千没有成长的现状。可能是想起了同样麻烦的搭档,壮五小心地请教,这样的话,万理さん不会觉得辛苦吗?

我好辛苦。万理诚恳地点头。他代替千行使分蛋糕的权力,刀在奶油间游刃有余,一点旧故事也连带着被分割出来。

说起来,千是因为陪我才留的长发。

孩子们惊讶他坦荡地宣泄秘密。我想要遮住伤疤。然后千就说,我是你搭档。搭档突然留长发而我却没有任何改变不是很奇怪吗?也留起来了。不过你们也看到了吧?那家伙完全不会打理自己。有一天,他又突然觉得长发麻烦,想一剪了之。结果,我下班回家后,就看到他抱膝坐在地上,茫然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手边还掉着一把剪刀。

我说千,即便我们当不成偶像了,即便你写不出曲子,或者写出来的曲子卖不出去了,也不可以割腕哦。

那家伙看到是我,花了漫长的工夫才清醒过来。总算明白我在担心什么之后,他趴在我肩头,笑得快要死掉。那天最后我才知道,他想剪头发而找出剪刀,结果尖锐恐惧症犯了而已。很气人对吧?明明我都那么担心他了,剪刀都藏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但是啊,我发不出火。只要千说着,因为看见尖锐物,就想起我倒在舞台上的样子,怕得身体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我就怎么也没办法生气了。不但不生气,还帮他梳好了头发。

很窝火对吧?万理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班的社畜,回到家却只有更麻烦。他把蛋糕漂亮地分到盘子里,一时却没人开动。

可,这其实是……

壮五欲言又止。孩子们都不敢妄下定论,尽管的确每个人都感受得到些什么。最后是凪发出电影终场般的叹息,把定论宣之于口。

是Mr.万理的幸福吧?

*

医院在时间之外。

日月、星辰、白昼、黄昏,都失去意义,钟声是杀人的利器,被指控不利于病患的休养。那病房的白色,令人雪盲,手术台的警铃和精密仪器的图像,令人精疲力尽地睡去而头痛欲裂地醒来。那日复一日的点滴和换药令人恐慌自己正重复着永恒的一日。

万理想。可如果要我没有明天,时间停摆的地方又为何是现在。

万理和千有过许多好回忆。不论是一起做梦的日子,抑或共同演出的舞台,把万理困在这五年来的任何一天都愿意。偏偏住院这些天来,他好像已经超脱了名为青春的轮回,渡往大人的世界。在手术费的天文数字面前,音乐不值一提,和病历单放在一起,万理写满企划的手账无非是一本涂鸦。

他并不需要亲眼去看那道疤。

额角的剧痛,纱布的厚重,和即便是厚重的纱布也无法阻挡,仍然丝丝缕缕渗出来的,血的分量。无一不在提醒,生怕他将忘记。

关于大神万理「不可能再站上舞台了」的事。

他应该伤感,但千不给他时间。事故后,千不愿离开他身旁半步。那个人一哭,万理就没法不放下自己的伤感,调动全力的笑容慰藉他。到后来万理也讲不清他冲出去推开千的一刻究竟是最自私还是最无私。他释怀了,可留给千锥心痛。

「你不甘心吧。」

千只是伏在病床边浅眠,并没有回答。万理也不需要他回答。若今时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千,大神万理只怕想跟命运算总账。

当事人总是有法子走出来的。既然走得出走不出都是一样活,阴影凭何笼罩他一生。但爱着当事人的人通常不能。要惭恩抱愧。要自己全责。要赌咒,要发誓,要以余生去担负你的余生。

千每从「那位」经纪人那里回来,万理都觉得无力感更重一分。

万理试着和他谈。谈不拢,就吵。万理列举的一二三四,千并不反驳,千只是说着你不明白。那表情不知该说是坚定,该说是冥顽不灵。最后一次大吵过后万理只觉得死心。他想我究竟不明白什么?是你不明白。

我有天大的事,也不要你去捐身。

他无法阻止即将到来的那个结果。那么,只要迫使千这么做的原因消失就好了。大神万理逻辑清楚条理明晰,不难推导出一切的因果。

五年来不惜一切地,想要让折笠千斗靠音乐活下去、过得幸福的大神万理,突然明白这个愿望此时唯一的达成方法,是大神万理的消失。

*

那天千没有回来。

他原本心怀侥幸。千夜夜守在他床边,一点风吹草动都惊醒,要开溜也许没那么容易,也许刚轻手轻脚地下床就被千抓住。但是千没有回来。万理好怕他回来的时候带着和九条鹰匡的契约,他想这也许是神明在默许他走。

于是他整理病床,留下一张他也不记得写了什么、但总觉得该写的字条。离家时他都未觉荒诞,离开千他却没有实感。月光空洞,回廊寂寞。

伤口还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盯着缓慢到底的台阶无所谓地想,走出医院需要很久吗?

万理想亲自证实这个问题,但医院的广播先响起来了,护士长平稳地朗读他的病房号。大神万理先生,大神万理先生听到后请向就近的医务人员报到。接着麦克风兹拉一声,刺得他耳鸣,千说万,你听到了吗?你在哪里?

非常折笠千斗风的寻人启事,戏剧化得啼笑皆非,大神万理没有抵抗。一分钟后楼梯拐角冲出一群白大褂,不知为何还抬着担架。千说是我让人抬的。我打你之后,也好让你紧急就医。

千手里捏着那张字条,万理不知道说什么好。万理说好我不还手,遭到千的一记白眼。

气氛不尴不尬了几分钟,千突然说,卖掉了。

什么?

他突然地抱上来,万理不得不用整个怀抱接住他。

卖掉了,曲子。「未完成的我们」。

那就是即便多年之后,也在万理的记忆中占有鲜明一席之地的,千的崩溃。

千说着令人高兴的事,那位前辈有多么欣赏他的曲子。他的表情却如同不知所措。那是,说是含着泪在笑也好,说是根本忘记了还有表情这回事也好。是得而复失,是失而复得。是天才的纤细神经,勉力承担人间的不幸和万幸到极限,终于放任自己水流花落,土崩瓦解。

你看啊,失去你我一败涂地。

万理觉得神明是在恶作剧。他尽力不去想,以千的骄傲和不善交际,兜售自己的曲子要付出多少努力。也不去想他有千种不甘万种恐惧,最终才在深渊与深渊中抉择出第三种余地。他只是感受到怀抱中的千。他的知觉他的情绪这一刻才鲜活过来,体会到对方不可自禁的颤抖。

「这样,我就不用答应九条了。」

「虽然作曲的报酬不多,但我可以写几首、几十首……我会替万凑上手术的费用的……」

「我会负责的。」

千实在是太不擅长表达了。万理想。千诉说着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有多么困难,说着他是怎样一拿到钱就往回赶,万却只留给他那张过分的字条。还是老样子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万理过去常常抱怨,这样容易让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如今他知道这是千的表达方式。

这是折笠千斗所知大神万理一定能听懂的,最直白的表达方式。

*

出院才是噩梦的开始。

和冈崎事务所的交涉,从事故伊始万理就不抱希望。冈崎凛人不是不同情他们,或者说,冈崎凛人也只能够同情他们。这个世界的运转是靠利益来维系的,万理清楚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对方对千连连地道歉,千无论如何都无法回报一个缓和的脸色的时候,笑着说算了的是万理。

他们都很久没回过租住的地下室了。推开门,被千揉碎的某张草稿,静静地,以亘古的姿态蜷缩在墙角。万理现在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处根本没有采光的房子,除了灯管看心情或暗或明以外,一直以来照亮这里的搞不好还真是梦想。

万理把一兜速食放在床头,虚张声势地说了声好。他不想此时抛个难题给千,但一种压迫感箭在弦上,迫使万理如果不好好地说出来就连泡面都咽不下去。

「我明天……」

「万待在家里就好。」

万理恨死这默契。他尽可能地笑了笑,说我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暂时上不了台了而已,一般人的工作总还能找到。但千大有要把他关起来的意思。那生来就只为了弹琴,因而显得太纤细的手强硬地按着他坐下,手的主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天大勇气笃定说,交给我。

万理严肃地说,千,不可以去找富婆。

千应该是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才没动手,只是皱起眉啧了一声。万理万分惊讶地说不会吧?难道你是想去做普通人的工作?

千牙尖嘴利,好难得被他噎到沉默。应该是烦躁到极点无处发泄,千抓起吉他重重扫了几下弦,那低音震耳欲聋。

过了一会儿他没精打采地倒在万理身边,说我反正做好了最坏打算,现在看什么都不太糟。

万理问,什么打算?

千说去地铁里卖唱。

万理沉默了一下说这可有点太惨了,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们是不是连房子都租不起了。

千说睡大街也没什么不好,四面通风还朝阳。

万理转过脸,于是他的额头抵着千的额头。万理干巴巴地说你前几天还在live house享受全场的聚光灯呢,这是不是有点——太——

千说你一定要我做偶像?

万理想了想,万理说也不算是。我想让你依靠音乐活下去,我希望你自由自在地唱歌。

千说我想要他听我唱歌的人,在听着我唱歌,这就是我的自由了。

这才是Re:vale之间拌嘴的通常收场,大神万理不该妄想吵赢他的搭档。他抬手蒙住眼睛,吸了吸鼻子,最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你搭档是这么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啊。他对自己说。

所有一切都早已注定了。

*

起初万理和千都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回事。

两个人说好各退一步。千在家工作,万理则还想找一份有关音乐的差事。但他们的存款捉襟见肘,所以那是大神万理饥不择食地打遍报刊夹缝每个电话的第十一天。

千说不能再吃泡面了,于是起因应该是他想切碎一卷高丽菜。

千原本在跟着手机的劣质公放唱小调,万理听见他洗菜的声音,接着是抽刀声。一切到这里都顺利进行,万理的心思还在那些不成正比的工时和酬劳上。很久后他才忽然觉得太安静。跟千的悄无声息比起来,音乐扎耳又诡异。

「千?」

千在那里。高丽菜在水池里,刀在手边。不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万理去碰他的手,碰到冰。

千好似呼吸困难。万理摇晃他,但他的目光似泣非泣,几无焦点,哀愁地落在某个远方。万理抱住他,怀疑他全身的血根本没在循环。千。万理说。万理怎么知道说什么好?他四下回忆急救电话,但最终能发出的音节只有。千。千!

大约有三五分钟,千的手慢慢回暖,良久他感知到万理的存在。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却吻下来,万理尝到泪。

尖锐恐惧症。

针头,牙签,笔芯和刀。最严重时还有卡片的尖角。被没顶的恐惧攫住身体,剥夺感官,抽走灵魂。看不见,听不到也不能动,只有满身是血的万理,倒在他意识的残像中。

千说着。对不起,连拿起刀也做不到。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万理想。这是一起无人是加害者的事件。不能指责刀也不能指责菜,没法按着那盏照明灯的头来道歉。尽管受害者纷纷出现,大家却连怨恨谁都不知道,与大多只是需要疏导的愤怒不同,没有情绪是最难平复的情绪。

事故已经过去了,千却永远地为那一天的万理痛苦着,痛苦也许是消减自罪感的方法。

每当千被梦魇,抑或不小心直视某个尖锐,万理能做的不过是叫醒他,或者把源头驱离他的视线。不过是吻去他的眼泪,引导他的呼吸。

不过是说着过去了,已经没关系了,照明不会再掉下来了。说着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能为千做的事苍白无力,却别无选择。

好处是,症状总算在减轻,变得大多数时候千一个人就能克服。几年后,万理带着一小块和泉三月的蔬菜蛋糕回家,几乎淡忘了这件事而把叉子直直递去的时候,千也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五分钟后万理抬头,哪里不对地说,诶?

千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了。

因为信任的不曾离去,恐惧的未再发生。应激反应无非就是应激反应,既然创伤都填平,它又有什么理由纠缠千发疯?

*

但倒带几年,在他们谁都无法预料的某次剧烈的发作后,万理开始觉得不能把千一个人丢在家里。

所以当他正式签约成为小鸟游事务所的事务员,第一反应不是今后请您多多关照,而是我有个朋友是个音乐天才,社长感兴趣要不要也给他面个试。

这就是折笠千斗之所以见过小鸟游纺。他对后者没什么印象,最深刻不过万理「那是社长千金请你不要出手」的叮嘱。当然后话是收到纺的情人节巧克力的是万理,千对此有报复般的爽快。

面试的过程则乏善可陈。早在地下乐队时期,万理就意识到人们对千的评价总在两极,喜欢的一呼百应,不喜欢的干脆会嫌他碍眼。小鸟游音晴难得是中间派。他说折笠君在音乐方面的天赋我愿意代为引荐,但我不认为他有必要成为一个社会人。

「不必要」,而不是「不能」。万理感激这个措辞。

尽管面试无功而返,万理也不得不放弃拖着家属上班的念头,那之后千却常常收到作曲的邀约,来自更大牌一些的事务所,来自圈内有名的歌手或者制作人。

起初,千不舍昼夜地写。连万理都吓了一跳,日常一首曲子改八十遍都不肯定稿的千,居然能完美赶上每一次死线。但他同时也察觉千的变化。以前,千总是在作曲的途中纠结万分,会突然给万理拨电话又不说话,或者把脸埋进枕头里半晌发出濒死的呜咽。而曲子一旦完成,世上就没什么能打消千的骄傲,半夜三更,只要他想,也会演奏狂想曲来庆祝的。可现在这个定律颠倒了。千写的时候出奇顺利,完成后却消沉万分。

怎么了?万理问。业内不是对你好评有加?

千说,我不喜欢我写的那些歌。但他们都说,这样就行了。

相依为命已久,万理不难明白天才的痛苦。千的曲子,是灵感与技巧、热情与耐心,缺一则不可打磨的艺术品。那旋律并非旋律,只是他观过的星恰好落到了谱线上来。词句也并非词句,不过是他的皮肉骨血,才情与爱。创作者千人一面,都是憔悴万分的一张脸,因为那时他的灵魂在身外,在物外,在将自己注入进某个旋律或词句的容器。

那样的曲子,是千的一部分,是神和世人之所以爱着千的部分。同时那是他的欢愉,也是他的苦闷。但是,创作也不仅仅是创作者个人的事,一首歌的最后一个音符是由听众来完成。在听众中,有人平庸短浅,有人离经叛道,有人人云亦云。于是制作方的要求形形色色,有时非是千的曲子不可,有时不是千的曲子也没关系。大多数时候他们开出的工期和定价仅供快消品,不值得也不屑他剜下的一大片灵魂。

千厌恶拼凑和弦的自己。可账上的数字总是还少一点,不写下去就离那个要让万回到舞台的梦想遥不可及。

作为当事人,万理却毫不领情。

先是屏蔽了一切催稿电话,告诉千把不想写的命题全部推掉。接着拖着千去了海边。千说干什么,太阳好大。万理从还在老地方的自贩机里拿下咖啡抛给他,惊起他身畔的白鸟。

「你就是在这里说要跟我组乐队的,你要负责吧?」

「如果千不写千想写的歌,如果千不写只有千能写出来的歌,我也没有做Re:vale的必要了。」

千小声地说,说得真过分。

万理知道他在想什么。千温柔回路的终端,其实总是别人,只是能和他好好相处的人太少,才给人一种这家伙非常自我的错觉。无缘无故的话,千是绝对无法委屈自己去做那样的音乐的。搞不好他其实比一切煽情词笔所形容都更擅长牺牲。

于是万理问他。你会后悔不去当偶像吗?

千不出所料地「哈?」了一声。说什么啊,是我自己选的吧。

「那么,做幕后工作也是我自己选的。」

与余晖一同卷上岸边来的是,海风与白浪与潮汐。海依旧是海,少年们的白衬衫不是从前在这海边聊梦想时被水花溅湿衣角的那件。但少年依旧是少年。

「听到了吗?千。」

什么也别去背负。

「写千自己的歌。」

经年以后,不论你我如何,只要少年的歌还在唱着,就……

什么都不会遗忘。

*

虽然说着不想社交,idolish7的live,千也并没有缺席。

他的座位在前排的角落,是一个清楚地看得到舞台,孩子们却不太能发现他的狡猾安排。但万理不知为何一眼发现了他,结果千还是被孩子们拖进了后台。

当偶像我没有经验,不知道有什么消除紧张的办法。千冷酷无情地说。

什么,为什么小千也这样?环一脸已经被万理伤害过了的表情。小千的live不是超——厉害嘛,我和そーちゃん完全是小千的饭了。

千充耳不闻。万理说这个人听到粉丝爱的告白会害羞,啊看,就是这副假装冷淡的表情。大家怎么说都要比他有出息哦。

千发出不服的「嘁」。

千说,没什么好紧张的吧,又不是独唱,搭档不就在身后吗?

千又说你们可是七个人啊。

万理补充说,多亏了大家,我们已经吃上了高级便当,接下来也拜托大家开一场最棒的live,向顶级的料理进发吧。

孩子们看看这两个人,确定了他们是真的不太会加油。

最后还是在纺的鼓劲下,七个人把手叠在一起,总算有了些热血的气氛。待热场音乐播放完毕,正准备走上舞台,千不合时宜地说三月くん!蛋糕很好吃!

孩子们笑起来。三月说,千さん的歌也最棒了,接下来就来听吧!

前奏响,观众席上涌起欢呼和荧光棒的海。

纺精心设计的演出变幻着目眩神迷的光色,闪闪发光的偶像总是令人回想起青春。千打着拍子,万理被他传染了不合时宜般地问。这么说来,千。

如果你在医院没能拦住我怎么办?

副歌陡然掀起高潮,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千说那我也去开一场最棒的live,你知道那个楼顶的露天舞台,我中意很久了。唱完最后一首歌我就跳下去,那时候你出不出来见我?

好气又好笑。万理说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数落些别的,在不属于他们却也一样热络的舞台气氛里,他就被千以吻封缄。

*

「没想什么。」

「不要走。」

fin.

free talk!!(有病

我其实不觉得万千有什么意难平。主要是我意难平。

说完了,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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