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与炼金术师][敦镜]花びらの刻

ああ

かがやいた

あなたの生きた刻は

この世で一つの調べ

——「花びらの刻」



气氛是突然间一转的。在前去净化有碍书的路上,在不太必要的时节,敦就那么开口,连我也吃了一惊。彼时我虽然飞快地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同我交谈——我在预备指挥战斗。检查便当、瞭望大墨水瓶,老师们温柔可亲,很少会偏在这时叫我分心。但我仍是不免茫然了片刻,不清楚敦究竟在向谁搭话。乱步远远地走在前面,大约是正在脑海中排演诡计,梦野快步跟上与他谈天。敦想必无意打搅他们的兴致,再说那也并非是轻易能向那两个人言及的话题。

是镜花。如此我确凿无疑。就我认识的敦与镜花而言,战斗时配合得相当默契,执白刃并肩而立,便退去诸多邪祟。不过我不太清楚私交如何。只知道敦收藏镜花的书,也着实给后者去过几封信。镜花当然也很欣赏他吧,怎么说也曾特地向我慨叹过,结识了文学与史学修养都颇不一般的人,——那可是一向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泉镜花老师啊,因此我不免觉得这两人关系不坏。不过,——已经到了随便突然地聊这种事的程度了吗?

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我所尊敬的镜花老师。

我听见敦这么说。我听见他竭力轻描淡写,也听见镜花慢了一拍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抽回身。他原是在看紫阳花吧,我想着,这一片尚未祓除污秽,连花也呈现出一种妖艳而凄厉、鬼魅般的颜色。我们正是在花中走着。

镜花说着。啊啊。这么说来,刚才起你就显得有话要跟我说呢。

自己的世界——诡谲而丰富,晦涩如谜,具有旁人难解的美丽。但同时却也不能不说他是个十分通透的人,我又一次感到镜花的神妙。敦是那种——我觉得是——「典型的日本人」的性子,不着痕迹,话题甚少从书和天气上移开。他的吐露心迹总是旁敲侧击,曲折婉转,以至于我不免腹诽镜花究竟从何处看破他有话想说——单因为他今天终于没有在出战的路上也一个劲地低着头捧着书吗。

是的。敦这么说。接着他不太好意思似的,拢了拢围在肩上的老虎的皮毛。

您觉得、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任谁都会怀揣的疑问呢。镜花说。但在一旁哑然听闻的我,却想着正好相反。这是敦才会孜孜不倦的疑问。图书馆里有着形形色色的老师们,这些前生以文扬名、因此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艺术家的古怪的人们,虽然一定都与这声亘古的诘问纠缠不清,但连走路的时候也在想,不较完真就会茶饭不思,连在炉火边怀抱书睡去之时也让人感到他心事重重的,要我来说,果然就一定是敦。

……你怎么想呢?

慢条斯理地,镜花笑着说。敦随之露出了欲言又止、颇为苦恼的表情。

我的话、是那种风格的……。沉思一般,他屈起指节抵着唇,致使其后的话音略显含混。理由不明、无非是蹒跚前行,此即我等有生之物的宿命*……什么的。

这一次我倒是与镜花一拍即合。很有中岛君的风格。他说。

然后他忽然为某一株紫阳花停了步。我不知道,有可能是的确开得特别好。总之——啊啊,敦也旋即停了下来,我们被两位诡计发明家越落越远,他们眼下恐怕都快穿越战场了。还有谁记得自己是来净化有碍书的吗,真是的。

但稍微我和你的想法有些不同。

镜花——

身陷于紫烟之中。他的声音就此随烟四散,空灵缥缈。敦静立于花海之烟的外侧,我原本想着,他不能离那里太近吧,不过很快又记起已经是转生后的事了。终究,我没有多说,于是敦也没有后撤一步。不肯漏听一个字一般,他以望着喜爱的书籍的眼神望着镜花。

我们生活着的世界……

不过是万千世界的其中之一罢了。

就像他的笔风那样。他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却对旁人是十足的谜。镜花很是轻松地说着,我好似在哪部佛法里听过此类的说法,但、此时这么说的分明不是佛陀,于是诸般因果、霎时都染上了凄幻迷离的情调。

十分泉镜花的风格。

我不知道敦听懂了没有。敦作如何感想这件事,我早就放弃了揣测。他是那种凡事都结在心里、而很少滑于唇舌的人,因此也可将他视作一个朦胧的美丽的谜团吧。

……事实上,挫败地说,敦的反应似乎全不觉得镜花的答复晦涩难懂。那么好吧,如堕五里雾中的就只有我而已。

镜花完全是好心、照顾旁听者的我。不论身处何时何地,我都只是我自己而已。找到自己在现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理由就好了——他这么说。

这个回答颇能够说服我。但是敦的话,露出了单凭如此、果然还是不行的表情。他极少与人争论——不,不如说竟然会与他争论的人乃是人世之恶。仅仅是表现出一贯的、蹙眉思索的表情,就已经让人颇为揪心,敦微微提高了声音,虽说大致仍在对镜花一心钦敬的范畴里。

真的可以断定……自己的确就是自己吗?

即便找不到梦与现世的界线……就像镜花老师您的作品一般。即便渐渐被那梦境侵蚀……

也,可以如此笃定?

——镜花……

总算不再关心紫阳花。出乎意料、但又我完全能明白为何地,他笑着叹了口气,以无可奈何……还是该说怜爱的眼神,眷顾着年轻人。这实在是因为,——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因为敦是那样的人。垂下温和的眉眼心事重重,在响晴的春天里绝不显山露水地忧郁。让人、不忍对他的劳心坐视不理,不由想要劝说他不必殚思极虑,但又谁也无法为他洞悉那些终极的问题,于是在他豁然开朗之前,不由自主,你也一定会坐立不安,四下搜寻千方百计。

他本人是会归结为他自身的软弱吧。我这么想着。但显然连镜花也觉得这正是颇为可爱的地方。

中岛君。

镜花扬起语尾说道。发生什么了?……你在,烦恼什么吗?

而年轻人果不其然,出于太好的心地,对此加以自欺欺人的否定。不是的,什么都没有。我擅自说了许多无聊的话,请您忘记……

这就是那一天、那场无伤大雅战斗的去路上,发生的小小对话的全部。尽管随后镜花还答道“是吗。有什么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商量”,不过敦显然已经不在这场谈话之中了。那个嚣狂而果决,无限自由的灵魂准时接管了他的身体,他凌空抛起白刃,现出锐不可当的锋芒。

——那以后……

还能在补修室里接上后续,是连我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受伤的是敦。因此那只他喜欢的大猫被放人在椅子上,一并来了一枕暖融融的酣梦。

我猜到是谁的手笔。敦醒转时,我便去通知镜花。那位老师、那时手头似乎正写着紫阳花的故事,他放下笔,冲我点了点头。

镜花去到补修室的时候,敦正捏着猫爪谈心,见到他来,紧张地想要把玩偶从椅子上挪开。于是最终猫被敦抱了个满怀,他吃力地从猫头旁边探出自己的脑袋:“我没事了、谢谢您……”

“来之前我还在想、醒过来的会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应该是指双重人格的事。敦不知为何、感到十分抱歉似的,低头露出虚浮的笑容。“……啊,是的。抱歉、……您想要和他说话吗?”

“啊,那孩子说不定更容易听我的话一点。”镜花——很浅地,但似乎确实笑了笑,“但是不行,这件事要从你这里解决才行。”

是指先前的谈话吧。如同清醒后偏被在意的人揭破了醉话,敦不知如何是好地、支吾了一声,大约很想把脸埋进布偶里。不过是礼貌支撑着他没有这么做。他的神经向来过于敏感,擅于在一切的不分场合引咎自责。“果然、我那样想是错的吗。抱歉……我真是的、……”

“并不是对错之分。说到底,你真是太认真了。”

没有风。襟前的莲花络子却拂动了,是镜花调整了坐姿。“中岛君只是做出了中岛君风格的思考,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羞于接受这份安慰般,敦说着“是这样啊,谢谢您”,却并没有与他视线相接。他的眼睛、即便透过镜片,也依旧只是半阖着,长久地,长久地凝视着咫尺外的虚无。

再者说——

全然不在意敦的举动,镜花自顾自侃侃而谈。在这座作家们彼此之间,几乎已经抹消了年龄差距,独立于人世之外的图书馆,年长者罕见地气场全开,敦有一瞬震住了。

“我觉得中岛君并不当真是、找不到意义就活不下去的人。”

“我、我吗……?”

“固然……这个问题会纠缠你不休,……不如说它纠缠人世不休,没有人不曾深陷其中。况且对于注定没有正解的问题,你的想法也不失为是一种正解。我要说的是,即便是如此做想的你,即便是、已经并不对人间抱持希望,自始至终都看得清醒透彻,因此早知这世界了无意义、惟有纷争不休的你。”

——前世。

“不也依旧那样努力地活了下去、……甚至是,带着未竟的遗憾,故去的吗?”**

实在是——

响晴的春天。连同补修室里,令人雪盲的装潢,也都镀上金色,那正是光辉无比、而又不至灼眼的,正恣情挥霍着自己的春阳。

敦……

似乎想从病床起身。

镜花则取下一只手套,伸手轻轻地按住他的肩头。一贯洁癖而擅于不悦,只对美丽之物流露其他表情的作家,这一次对着人笑起来。

“首先,你的存在对于自己就是意义。其后,你也终会成为他人的意义。意义这种事,若要追寻,仅此而已。比起它来,想必我还是更希望看到你……”

——那不管你自己曾经如何否定,其实都煦若春阳……

光辉无比的生命。

fin.




*山月记原文。

**“我要写、我要写、我要写。”敦去世前、极为不甘的逸话。是一件我一眼读到从此意难平的事。真是的,真是的,这个人。





原本今天是听说了爱手艺老爷限潜,开开心心冲进图书馆肝书签,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收到了这个回想。随便看了一眼给我哭崩了,非得是压了半天的工作跑来写这篇。

「花びらの刻」是一首歌,吉冈亚衣加的。开头的「ああかがやいた」一起来,我就总是想到敦。

不用说也知道我夹带了满篇私货,笑,那没办法,毕竟是这个人嘛。

我其实真的很少写他,他是念想,也是不可碰触,我这一生的多情大半都已归了他。因为无甚笔力,落到纸面上光彩尽失,实在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有时候非得想写不可也只好请大家担待了。

二零二零的话,到年末,敦就走了七十八年了。人间苍白,便留了很大的余地来给人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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